黑曜石


圣诞颂歌

*是圣诞礼物

*我想玛丽了







 “夏洛克,去把这串小彩灯装到圣诞树上。”

 

 约翰一手举着手机,一手缠着一圈彩灯朝着稳坐在他的专属沙发里的侦探伸过来。

 

 “为什么?”

 

 侦探全然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依然保持着十指交叉,紧盯桌上灰尘的姿势。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就去吧,我没时间一个人搞定这些装饰,我要...”医生手机里传来的儿歌终于停止了,一个略显愠怒的女声取而代之,“啊,斯特吉斯小姐,对是我,我是罗茜的父亲,华生,对对对,我知道,实在对不起我忘了今天提早放学。真的很抱歉,我之前一直在忙着节日装饰,错过了你的电话,我现在马上来接我的女儿。”

 

 约翰烦躁地走过侦探身边,带起的一阵风改变了桌上灰尘的位置。侦探皱了皱眉。

 

 看黑发男人没有要道歉的意思,约翰生气地走过去,直接坐到了桌子上:“7个未接电话,夏洛克,7个!”

 

 “你破坏了我的实验。”

 

 羞愧没有在夏洛克的声音里找到立足之地,同样处境的还有委屈。

 

 “那不是我的手机,我不应该管它,你这样教导你的女儿,那个睡觉流口水毁了我睡袍的小怪物,不是吗?”

 

 约翰气得满脸通红:“盯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桌子看算哪门子实验?你听着,夏洛克,我现在要去接罗茜了,如果这个恰巧是你的教女的‘流口水的小怪物’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彩灯装在圣诞树上的话,你可以想象一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有时候,对付侦探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开口讲下一句话前离开,约翰深知这个道理。

 

 “节日,节日,节日!一个个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打扮得稍微不像平时那么可笑,呼朋唤友地穿梭在体感温度明显不舒适的罪恶街道里,好像自己主演一部滑稽的歌舞电影;遇上个什么人都要打招呼:圣诞快乐,圣诞快乐!真是一个友谊之邦啊!”

 

 在最后一个音节发出完全的同时,只见一串链状物被侦探扔铅球似的甩到了圣诞树上。

 

 “夏洛克,亲爱的,你是在叫我吗?”

 

 房东太太在楼下喊道,她今日发现自己和卷发侦探说话的语气同她和刚上幼儿园的罗茜说话的语气别无二致。

 

 侦探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赫德森太太,你为什么会以为自己被“召唤”了呢?”楼下无人回应,房东太太早就回到自己的麻将研究当中去了,这是她新近迷上的一项活动,任何带着赌博性质但又不至于让输家倾家荡产的游戏都让人上瘾。房东太太也察觉到夏洛克最近的反常,虽然他一向都很讨人厌,但是近来总归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讨人厌。就连刚感受幼儿园生活的罗茜也模仿着老师的样子,眼神坚定地盯着夏洛克,食指指着他的不好的脸色说:不是个好宝宝。

 

 侦探坐下,最终还是再次站起身,把彩灯整理好。

 

 好想抽根烟啊,最好还有更刺激的,nicotine,Cokaine,多么美好的词语,念起来就让人身心愉悦,侦探想。他顺着树枝的方向看向窗外,红绿白,白绿红。绿白红!街道上到处是充满节日色彩的装饰。“真是个有趣的巧合。”侦探也没注意这几个字带着戏谑从自己的嘴里蹦了出来。

 

 

 

 在无聊的节日庆祝开始之前拉小提琴吧。

 

 

 

“晚桑好,赫德森太太!”

 

 夏洛克听到楼下传来罗茜的童音,笑着放下了手上的乐器,在意识到自己过分愉悦的表情时又立刻板起脸来。

 

 罗茜三天前收获了第一枚善良的牙仙连夜“穿过会把他们渺小的灵长类身体打得支离破碎的暴雨”“像个入室抢劫犯”一样,以某种方式“闯入她那门窗紧闭的房子”,“掀开被她小脑瓜压住的沾着口水的枕头”放下“一枚不知来源的,人类世界的,甚至还刚好是英国人使用”的硬币。华生在思考有一个这样的教父,女儿什么时候会发现圣诞老人不是真的呢?

 

 “哇!这个圣诞苏太漂亮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世界上唯一一位咨询侦探是不会承认自己在2019年圣诞节前一天的傍晚被一个四岁的金发女孩逗笑了。

 

 

 

 

 夏洛克的小提琴独奏是贝克街221B每年平安夜的固定曲目。不过今年独奏已经成了罗茜童声独唱《铃儿响叮当》的伴奏。一切赞美的对象也变成了罗茜。作为家里三个孩子中的老二的夏洛克早就应该习惯这样的情况,可是他替他的妹妹享受了三十几年作为老幺的疼爱。所以当朋友们都围着穿着纱裙的罗茜时,夏洛克还是抬高下巴,像完成比赛的击剑运动员般收回琴弓,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没有人夸奖他。约翰没有,赫德森太太没有,茉莉·琥珀没有,雷斯垂德没有。

 

 没有人搭理他。

 

 他就一直站在窗边,比女王的护卫还坚定。

 

 “夏洛克苏苏的小提琴拉得也很棒呢!”罗茜来了一句。

 

 “当然。”

 

 “夏洛克,这种情况下,你应该说谢谢。”侦探那金发朋友整理着女儿软软的浅色头发教育他的朋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和三岁女儿说话以及和同龄的卷发朋友说话这两种情景之间转换完全无需调整语气和方式。

 

 

 “是吗?”

 

 夏洛克低着头给琴弓上着松香,手上动作突然停了一下。

 

   松柏气味,但绝不是松香的气味。是香水。

 

   用男士香水的女人踮起光裸的脚捡起被随意斜放在桌角的木制乐器,站在窗前用手指赞颂着月光。侦探想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侦探先生,你知道吗,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把偷看她洗澡的猎人变成了一头鹿。转过头去。”之后,她就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那把名贵的小提琴。事后她让他的流浪汉线人带来了一条口信,感谢他把小提琴“借”给她使用一段时间。

 

 

 松柏香精、烟草......艾琳·艾德勒身上带着植物的气质,一种比大麻更让人兴奋的气质。

 

 但当下侦探闻到的松柏气味一定与她无关。

 

 “好了孩子们。”赫德森太太托着一个铺满热腾腾的蔓越莓饼干的烤盘从厨房走出来。“尝尝我做的曲奇。”

 

 “赫德森太太,你还是需要在晚上11点之前把烤盘还给楼下的咖啡店。” 华生拆台道。

 

   不是赫德森太太。她很正常,虽然喝了一点酒,需要扶着些什么才能好好走路。

 

 也不是茉莉·琥珀,她基本不用香水,考虑到她的工作环境,这是正确的选择。夏洛克很少在巴茨医院之外的地点见她。她用的香水一直中规中矩,就像她本人一样,现在她用的香水里有鼠尾草和其他甜度大的成分,应该是柑橘。她也像平时一样,说这些尴尬的笑话,然后一个劲道歉。

 

 侦探看向他的前室友。

 

 没站在壁炉边,却脸红流汗。

 

 嘴角微微抽动。

 

 腿朝着门口的方向。

 

 裤带里的手机震动一下,他的手拂过口袋最终却没有拿出手机查看信息。

 

 手上有松柏调香水的气味。因为罗茜柔弱的呼吸道的缘故,约翰自己是不用香水的。

 

 但是,为什么...

 

 “朋友们,我有事情要宣布。咳咳...”约翰清了清嗓子,侦探的观察力还是很敏锐,要有事情发生了,“我想向大家介绍一个人,一位女士。”

 

 夏洛克攥紧了拳头,他很生气,他特别生气,如果有一种仪器专门用来测量人的愤怒程度,那么,这种仪器最好离现在的侦探远远的以确保安全。

 

 没有人讲话,大家看着约翰窘迫但是格外坚定地走出门去,牵着一位深金色长发,漂亮微胖,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女士再次踏进了寂静的贝克街221B,然后站在圣诞树旁,也不说话,像是等待演出开始的提线木偶,滑稽极了。

 

约翰扫视了整个屋子,但是却躲过了夏洛克,这个与他有着生死之交的挚友。他试着张了张口,总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莉亚阿姨!”

 

 罗茜从赫德森太太怀里挣脱开来,扑向那位女士。

 

 侦探的视线里是这样一幅画面:温柔的女士抱起孩子,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孩子拿手指卷着女人的头发玩。随着女孩长大,她的头发应该就会变深成抱着她的女士的发色。男人眼里含着满满的笑意望着玩闹的女人和孩子。好一幅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夏洛克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尖像是有致命毒藤牢牢捆绑。当别人都被感动的时候,当赫德森太太的时候捂着胸口微笑的时候;当茉莉·琥珀眼泛泪光的时候,夏洛克先前的愤怒转变成了痛苦。那是一种类似于小孩子被抢走最依赖的毯子或毛绒玩具时不加掩饰,没经过自我调节的痛苦。只有痛苦,没有无奈、惋惜、悔恨等其他杂质侵染的痛苦。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不应该出现一位他连全名都不知道的女士。

 

 “这是莉亚·布朗,我的女朋友。”约翰介绍到。

 

 “不,她不是!”夏洛克吼道,引得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了侦探。“她不是。”侦探又重复了一遍,满是冰冷的语气。

 

 “夏...”赫德森太太试着阻止侦探把气氛搞得更尴尬。

 

 “她不属于这里,不好意思。”侦探无情的话让可怜的莉亚·布朗涨红了脸,她放下罗茜,说了句抱歉,跑出了门。

 

 “莉亚!”

 

 约翰想追出去但是当下最重要的是解决夏洛克·福尔摩斯的问题,他的混蛋朋友。“你想要干什么,夏洛克?嗯?你想干什么?莉亚是个好女孩,她是我的新同事,网球打得不错,对待病人仔细耐心,和我女儿也相处得来······”约翰冲着夏洛克的背影喊道,他分辨不出侦探脸上的表情,他也丝毫不在乎,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朝他背上来一拳。

 

“可她不是玛丽!"

“我们彼此相爱!”

 

 分别出自两位挚友之口的两句话如同碰撞在一起的两颗流星,洒下一地惨烈的粉末和一片死寂。如果现在是电影里的场景,窗外应该有大雪纷飞,在演员话音刚落的三秒后就会有导演喊“停”,然后两位主演松弛身体,拍拍对方的肩膀说出类似“刚才那条不错。”“你也是。”这样的客套话。但是都会在助理递上水的时候在心里默默骂上对方一句。  

 

 窗外也的确在下雪,倒也不是为了衬托悲凉的气氛,雪自顾自得下,贝克街221B里的人们各自心怀鬼胎。直到罗茜轻轻地哭了出来,不是小孩子无理取闹时的干嚎,那是浅浅的小猫似的哭声。之后是约翰叹气的声音,再之后是赫德森太太温柔地哄罗茜去睡觉的声音和约翰的说话声。 再没有人会像玛丽了,他似乎说的是。

 

 这个场景最后以夏洛克夺门而出结束。

 

 约翰说过爱情对夏洛克来说是一个谜团,一个夏洛克解不开之后会恼羞成怒的九连环。

 

 其实刚才约翰的话还没说完,如果夏洛克再晚上那一秒逃走就会听见他的朋友说:因为她已经死了。又或者是因为夏洛克早就猜到约翰想要说的话,才提前那至关重要的一秒离开吗?鬼才知道。

 

 

 

  伯纳黛特·卡罗尔·朗斯特知道后者才是真相,因为她就是鬼。

 

 

 

 

 

 

 

 

 室外:大雪纷飞。节日气氛在纯白色中愈发显得热烈。路上行人稀少,几个喝得微醺想要走到下一个酒吧继续找乐子的大学新生踉踉跄跄得险些撞到从房子里冲出来的侦探。

 

 “一群白痴!”

 

 侦探小声骂了句,然后粗暴地打开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的车门,把自己扔进了后座,好像他才是个酒鬼。

 

 “开车。”

 

 “去哪里,福尔摩斯先生?”

 

 侦探愣了一下,同时有三个问题需要他解决:第一个,这位出租车司机的声音非常年轻,显然是个少女;第二个,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似乎她就在等他;第三个,他怎么知道他妈的在平安夜该去哪!

 

 问题是可以不用一个一个解决的,如果你有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同等智力的话。然而即使是侦探也必须一个一个回答。言语无用得很。

 

 侦探问出口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谁?”

 

 坐在驾驶室声音的主人回过头来:“你好啊,又见面了福尔摩斯先生。”

 

 “你是?”

 

 “贝尔格莱亚区伊顿广场44号的前业主。我们经常在那里见面,不是吗?” 

 

 “呵呵,很有意思。”侦探冷笑道,“快滚出我的脑子!”说完,夏洛克挥拳想要驱散他认为是在他记忆宫殿里捣乱的鬼小姐的身影,结果他的手却从她的身体上穿透了过去。

 

 “我已经是量子态的存在了,福尔摩斯先生。” 鬼小姐看着一脸惊愕的夏洛克说,“这真是不礼貌的行为,先生。”

 

  “我不明白。”

 

 “就连我也不明白。但是谁又能把所有事情搞明白呢。”鬼小姐转过头去启动了出租车。

 

 “我一直以为你只存在我记忆宫殿里。因为某些原因我选择了忘记我为什么会认识你。"夏洛克解下了蓝色围巾狠狠地扔在座位上,像是在宣泄自己的愤怒。在这愚蠢的平安夜他遇到的都是些令人疑惑又糟心的事。

 

 “对了,怎么称呼你?”见她没有回应,侦探问道。

 

 “伯纳黛特·卡罗尔·朗斯特。”

 

 “朗斯特小姐。”夏洛克诧异这位伊顿广场40号白色房子的守护者没有提起那位女士。上次和她见面已经是三个月前了,而那是一场灾难。

 

 “把安全带系上吧,福尔摩斯先生,我有好久没开车了。坐稳了!”

 

 

 

 

 

 

 

 

 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侦探在车上睡着了,也有可能伯纳黛特真的开了很久很久的车。侦探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警惕地审视着车窗外的景象却觉得意外得熟悉。那是他度过童年早已被付之一炬的郊区别墅啊。

 

 事情变得越来越他妈的诡异了。

 

 “请下车吧福尔摩斯先生,希望我的车技能得到你的赞赏。”伯纳黛特为夏洛克开了车门。

 

 “无意冒犯,你看上去至多十七岁,怎么会开车呢?”侦探并不真的想了解她的故事,只是想趁她不注意观察周围的环境。眼前的场景和他记忆里的无一点出入。

 

 “我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就亲自教我开车了,我不曾接受公共教育,有大把的时间,而且以前对车辆的管理可没像现在这么严格。你记得白房子后面有条街吗?那时那里还非常空旷,我们就在那里开。我学得很快。你的父亲教过你开车吗,福尔摩斯先生?”

 

 “对不起,你说什么?”夏洛克只顾着把自己现在所处的场景的景象同自己记忆里的童年生活对比,没顾上伯纳黛特的絮絮叨叨。

 

 “不重要,我们去荡秋千吧。”伯纳黛特说着,拉起夏洛克的手,朝着后院跑去。

 

 侦探隐约记得自家后院的确有秋千。由于最小的那个福尔摩斯所做的事,夏洛克有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童年的记忆七零八落,即使是三十余年后,与妹妹再次相见后,他还是不能完全重拾起童年的记忆。

 

 伯纳黛特跑得很快,几乎抵抗了风和地面的所有阻力,侦探被她牵着,也移动得非常快,他感觉自己在飘,他盯着脚下的草坪,草叶融化成大片的绿。

 

 只消一瞬,他们就到了后院,由于伯纳黛特突然制动,夏洛克以一个非常不体面的姿势摔在了树篱后面。

 

 “真不巧,秋千已经被占了。”

 

 伯纳黛特叹了一口气抱怨道。

 

  侦探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向秋千望去。一个约莫九岁的卷发男孩和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女孩都坐在秋千上;男孩荡得很高,似乎快要飞出去,女孩则只是轻轻地前后小幅度晃着,荡着自己的小腿,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是...”

 

 不可能会有一个孩子和小时候的自己长得这么像了,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可能,如果他有儿子的话,侦探想。这狗屁圣诞还真是带来了一个接一个的惊喜。而且这些惊喜一个赛一个得诡异。侦探冷笑起来。

 

 “谁能想到这么可爱的圆脸还长着小雀斑的小男孩变成这样了呢。”伯纳黛特自顾自地说着,也不在意侦探是不是不高兴,“他还想当海盗是吧?”

 

 “朗斯特小姐!”侦探站起身,厉声道,“很高明的玩笑,很有意思,但是现在我想我该回到贝克街221B了。”

 

 “回去?你已经毁了那个温馨的聚会,记得吗?还不如我们一起看看发生了什么吧。夏洛克·福尔摩斯为何成为夏洛克·福尔摩斯。”

 

 “快,欧洛斯要说话了。”伯纳黛特其实没有给夏洛克回应的时间就拉上他往那两个孩子走去了。侦探的确也好奇被自己遗忘的往日记忆,于是没有反抗,跟着她上前。

 

 

 “停下,夏洛克。笨人才享受从高处落下的过程中体内化学变化的感觉,如果你喜欢不如从楼顶上跳下去好了。”女孩拽住了卷发男孩秋千的麻绳,迫使他停了下来。

 

 

“听我说,夏洛克,爸爸出轨了,这个坏爸爸。”

 

 这样的词语从一个细软棕发扎成两个辫子,长着一双水蓝色杏眼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颇有一番荒诞意味。

 

 伯纳黛特观察着侦探的神情,虽然极力控制,他还是一脸的紧张。她心软了:“你还好吗,如果你不想...”

 

 

  “我想知道。”侦探打断了她。

 

 

 

 “‘出轨’是什么意思?”男孩看着他妹妹严肃冰冷的表情问道。

 

 “夏洛克,你真是个笨蛋。”女孩翻了个白眼,“你看见了,但是你没有观察,你猜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让我们在房子里待着,正好麦克也去剧院了?因为他们在吵架。”

 

 “可是爸爸妈妈从来不吵架,我不相信。”男孩带着哭腔喊道。

 

 “等你进门,你会看见,爸爸的领带被他扯向了右边,因为爸爸吼叫的时候过紧的领子会勒得难受。书架上妈妈的数学书会倒下,妈妈把它们放得很不牢固,一拍就倒;窗帘没有绑整齐;爸爸妈妈的脸都是红的;爸爸会特别温柔地对你说话,妈妈则会显得生气,即使你真的没有做错任何事。最好惩罚一下爸爸。你说呢?”

 

 “因为爸爸做了坏事吗?”

 

 “对,很坏很坏的事。”

 

 “那我们去倒了他的好酒吧。”男孩提议。

 

 “那你去吧,夏洛克!”女孩从秋千上站起身,把男孩推了下去。

 

 男孩在哭,女孩在笑。

 

 

“嗷,看起来就疼。”伯纳黛特皱着眉头以一种半戏谑半心疼的语气说道。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夏洛克低下头,回忆起小时候和欧洛斯相处时的感受。他一直处于一种恐惧当中。但是她是他扎着两个辫子,有着漂亮的水蓝色眼睛的可爱妹妹啊,他不应该怕她。他必须爱她。这种矛盾撕扯着这个孩子。即使是当惨剧发生,夏洛克逼迫自己改写记忆忘记他曾有一个妹妹后,这种恐惧还是没有消失,所以,他变成了她,他有什么理由害怕自己呢?他连她都不怕了就不会有什么让他害怕了。可是那个想当海盗的男孩呢,他去哪里了?在空中独自航行了太久,无法降落的,不只欧洛斯一人。

 

 

 “好了,福尔摩斯先生。别不高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走吧!”

 

 伯纳黛特向前院跑去,夏洛克看了看这座不久后就被烧光的漂亮的房子,也扭头走向在前院停着的黄色出租车。这次夏洛克坐上了副驾驶座。

 

 “福尔摩斯先生,给我讲讲你的父母吧,他们是怎么样的人?你觉得他们相爱吗?”伯纳黛特揉了揉眼睛,开始向下一个地方驶去。

 

 夏洛克扣上安全带,思索了一下回答道:“高智商,工作忙,社交关系简单,优秀的社会精英,两个人都是,至于是否相爱...”

 

 “这个问题对于你来说有些难回答吧。那么我来说说我的父母吧。他们很相爱,在我生前,时刻能感受到他们相处的时候有种东西在发光,他们也很爱我,爸爸亲自教我驾驶汽车,周五晚上妈妈弹钢琴的时候,我会躺在钢琴底下的地毯上,等爸爸回家后,妈妈会放上唱片,他们喝着香槟跳舞。即使是这样,我死了之后,他们还是争吵、哭喊、分手了。”

 

 “我不明白,我的朋友约翰·华生曾经说过爱情对我来说是一个谜。我当时很不屑,认为所谓爱情不过同其他化学反应无异,但是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爱情复杂得多,也难以控制。我当时也不明白,但是当一个亡灵的唯一好处就是你会拥有无限的时间,时间本身有多少,你就拥有多少,相当于变成了时间的一部分。我明白了,当孩子出问题的时候许多父母都会互相指责的,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都太痛苦了不知道怎么处理愤怒和悔恨,如果偏偏要求某一方坚强起来去安慰对方就太过分了。但是你的父母不普通,在你妹妹的事故发生后,他们还是在一起。”

 

侦探把头抵在玻璃上,望着车窗外单调的白和灰,努力去听伯纳黛特说的话。

 

见夏洛克不说话,伯纳黛特又问道:“那么你与你父母的关系如何?”

 

“如果你问关系是否亲密,那么不好意思,对母亲勉强算是亲密,至于父亲,不。”

 

“我很遗憾,福尔摩斯先生。”

 

 “是吗?”

 

 伯纳黛特不顾夏洛克语气里的不屑继续说着:“也许你觉得家庭温情的作用被高估了,但是为什么你对约翰约会一个不错的女孩这件事的反应这么大?为什么只有你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送上祝福?为什么只有你会觉得约翰和罗茜背叛了玛丽?算了,等你有时间了再慢慢想吧。我们到了。”

 

 

 意大利,西西里岛,绿白红配色的国旗飘扬的地方。

 

 夏洛克下了车,就被热浪突袭了。夏季的南欧被强势的地中海玩弄在股掌之间。侦探脱下身上显然不适宜的大衣和西装,扔到了后座上。他突然羡慕起伯纳黛特略微透明的身体。这是一年前意大利海滩边上的七月。

 

 

 “不得不夸赞一句,福尔摩斯先生,你真会挑地方。”

 

 走在侦探前面的伯纳黛特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已经带上了一副墨镜,悠闲得好像真是来度假的游客。

 

 夏洛克感到炙热的沙子沾上了自己的小腿,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享受这样的假期的。

 

 “你看他们多幸福啊。”

 

 保持了十六岁少女形象的伯纳黛特此刻就像一个长辈一样,慈祥地微笑着看向海滩上的那对男女。

 

 

 一年前的福尔摩斯,戴着墨镜,裸着上身,喷了发胶把卷发梳到了头顶,俨然一个普通游客的形象,的确,他也确实是来度假的。在这个旅游胜地,没有人认识夏洛克·福尔摩斯和艾琳·艾德勒。艾琳的皮肤被晒黑了些,红色泳装显示着姣好的身材,深棕色长发被海水打湿贴在她的背上。这个同当地姑娘气质截然不同的belle引得一群意大利男人轻佻地吹起口哨。艾琳觉得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用的力道加重了些。

 

 夏洛克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牵着手走远,看着自己走远。午夜之后,黎明之前福尔摩斯就离开了,这是他们无需说出口就达成的协议:他从不过夜。也有可能是艾琳先离开。

 

 艾琳·艾德勒是这样离开的。侦探想起卡拉奇干燥的沙漠日出和破败旅馆里的黏腻空气。艾琳·艾德勒站在白蚁啃食出气泡城堡的木头门框下,抽了一口烟,转过身递给侦探:“最后一支了,省着点抽。”中东的劣质烟呛人,侦探尝出腐朽的味道。这场游戏是这样开局的。

 

 

 

 这是为了补救这场注定违规的游戏而创设的新规矩,维持游戏秩序早以不是它的目的,它的作用只是遮羞罢了。

 

 

这样的相会其实不多,自艾琳第一次重返伦敦后他们只不过见了几面,西西里岛、佛罗伦萨、新泽西、科西嘉岛......他们总是用奇特案件和诡异知识佐酒。相谈甚欢和激情晚餐让侦探渐渐上瘾,艾琳·艾德勒女士身上植物性的东西让侦探着迷,每次回到贝克街221B他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可是夏洛克会控制自己的情感,艾琳也熟谙此道,于是两人在西西里岛的当下暂且相安无事。

 

夏洛克看着一年前的自己在落日里亲吻艾琳,就像第一次亲她一样。她的手抚在他的腰间,他捧着她的脸。意大利人就是这样亲吻的,这一对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当他们分开,福尔摩斯有想拥抱艾琳的趋势,但是最终还是把伸出的手收了回来,艾琳也配合地装作没看见。他们亲吻做爱,在世界尽头行为不端,但是他们不拥抱。拥抱是示弱的方式,相当于告诉对方自己的脆弱。无论是对夏洛克·福尔摩斯还是艾琳·艾德勒来说示弱比死亡还难受。他们走远的身影被刺眼的落日照得看不见了,夏洛克知道他们要去扮演来海滨度假的小说家和他挑剔的花瓶妻的角色了。他也知道那天他会看见一个披着床单,借着月光读艾伦·坡,头发被穿堂风吹散的艾琳·艾德勒。

 

 

 “他们走了,我们也该走了。”被侦探忽略的伯纳黛特拉了拉他的衬衫衣角。”

 

 

 

 前一秒侦探还感觉到海滩上的热风吹过他的脸,下一秒,他们已经站在伊顿广场44号的体面白房子的客厅的地毯上了。

 

“啊,回家真好。”伯纳黛特踩掉鞋子躺倒在沙发上,“这是我成为亡灵后第一次出门。我不喜欢出门,你呢,夏洛克先生?你空闲时喜欢出门吗?”

 

 “不。”夏洛克环顾四周,想从房间细节推断出伯纳黛特带自己回到了哪一天。

 

 “但是我们的那位女士却不是这样的。她是天生的冒险家不是吗?看!她快回来了。”伯纳黛特坐起来,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侦探坐下。

 

 夏洛克在沙发上坐下的瞬间,门开了。

 

 是她,艾琳·艾德勒,一个疲惫的戴着墨镜,穿着平底鞋,拖着一个小行李箱趁着黑夜再次回归伦敦的艾琳·艾德勒。

 

 三个月前,很好。夏洛克思忖着,之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虽然没有任何一项客观因素阻止他们。

 

 她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卸下墨镜、外套和发髻,脱下浅口平底鞋,坐在了夏洛克旁边。侦探往一旁让了让,但那不过是无用功,艾琳根本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恒久的寂静里女人的呼吸声都格外清晰。她开始毫无预兆地落泪,如果不是侦探在几公分外注视着她的脸,他一定不会觉察到有液体滚出她的眼眶。她只是落泪,也算不上哭,像是在举行一场小型但是庄严的哀悼某些东西的仪式。

 

 三滴半,正好。艾琳起身打开行李箱,开始补妆,这就是为什么三个月前的夏洛克丝毫没有察觉出她哭过。

 

 浮云散去的时候,明月照人来,福尔摩斯正要抬手敲门的时候,艾琳就把大门打开了。笑着,亲吻了他的脸颊。

 

 

 没有一个细节出现差错。艾琳找到一瓶被她藏匿起来的红酒递给侦探,他们就坐在地板上聊天。他们都很少谈论自己,福尔摩斯讲述了近期接手的案子,艾琳嘲笑了剧团里愚蠢的勾心斗角。

 

 但是那天他犯规了,或者说她容许他破坏了规则,他留下来了。

 

 他躺在实木地板上在她身旁,睡得是自他童年时期开始就没有过的安稳。艾琳借着月光看清福尔摩斯的脸,觉得自己随时可以敲碎手上的酒瓶,用锋利的玻璃割开他的喉咙,滚烫的鲜血会溅她一脸,她昂贵的裙子也会被毁,血腥味会充斥她的鼻腔和喉咙。他把所有的支配权出让给她。

 

 

 夏洛克手指交叉握紧,默默了解他陷入睡眠之后的艾琳·艾德勒,他不曾了解的这个女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敏锐谨慎无情如一台机器。而艾琳·艾德勒却成了他的干扰仪。与其说她害怕他的改变,不如说她厌恶他的变化折射出来的她自己的改变。

 

 天亮之前,艾琳·艾德勒离开了伦敦,按照原计划,她不应该怎么着急地走。三个月前的福尔摩斯醒来的时候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了。那之后艾琳就没有回过他的短信,更别说主动联系他。

 

 

 “福尔摩斯先生。”伯纳黛特安慰地拍拍夏洛克的肩膀,“虽然我只活了十六年,也不明白爱情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看到的是,你和艾德勒女士都还是小孩,自负又胆小,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会跑得远远的。当然,你们的事情只能由你们自己解决。我已经到家了,你也该回去了,再见,福尔摩斯先生。”

 

 伯纳黛特的声音还有消失在空气里,侦探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坐在贝克街221B门口的那辆出租车的后座上。酒精使他的肢体酸痛,脑子发胀,他打开车门,需要点新鲜空气帮助自己度过这一个非凡之夜。天还是黑的,伦敦冬季的风让侦探打了个寒颤。已经是深夜了,贝克街上除了夏洛克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哪个正常人会在平安夜在冷风呼啸的街道上散步呢?

 

 “对不起先生。”从巷子里窜出一个身影,差点撞到侦探身上,但是他只顾思考刚才发生的事,继续走着。

 

 “夏洛克!”

 

 侦探停住了脚步,却许久不敢转身,“这不可能。”他喃喃道。

 

 “什么都有可能,想我了吧。”

 

 既然他不转头,那么玛丽就来到他面前吧。

 

夏洛克一把抱住了她,那个想当海盗的小男孩当初也是这样抱住自己将要出差一个月的母亲的。

 

 “哦,小可怜。”

 

 玛丽摸了摸夏洛克头顶的卷发,“你知道,我从来不担心约翰和罗茜,他们会好好的,只有你,我放心不下。”

 

 侦探松开了玛丽,又板起了脸:“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玛丽笑出了声,拉起了他的手,“走吧,我们回贝克街221B看看。”

 

 “我有必要提醒你,那里被我搞得一团糟。”夏洛克有些抗拒回到那个地方,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玛丽微笑着,没有理睬。

 

 夏洛克已经准备好看到221B一片混乱嘈杂的景象,他甚至在进门前做了深呼吸。他打开了门,向玛丽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眼前的景象出人意料:赫德森太太抱着罗茜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给她编着复杂的辫子;小姑娘的另一位教母茉莉·琥珀盘腿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给女孩念着童话;雷斯垂德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冲着女士们挥手告别从夏洛克和玛丽身边经过赶回警局。约翰不在。

 

 “看吧,夏洛克,除了你我不用担心任何人。”玛丽朝夏洛克歪了一下头,继续望着已经上了幼儿园的罗茜,“她长得真快啊,真想抱抱她。”

 

夏洛克看到玛丽的眼角渗出了透明的液体。

 

 “晚上好。”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一个侦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是约翰的;另一个,侦探从没听过,于是他回头看楼梯口:“啊,还能是谁呢,莉亚·布朗。”

  

 “嘿!友好一点。”玛丽指责了夏洛克满是不耐烦的语气。

 

 侦探还是翻了个白眼,玛丽笑着用手肘捅了捅侦探,两个人都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一样偷笑了起来。

 

 莉亚坐到沙发的扶手上,和赫德森太太聊着养生保健的话题,两人就拔火罐和麻将相谈甚欢。而约翰走到吧台给自己和莉亚各倒了一杯红酒,然后走到壁炉边把高脚杯递给她,自己站在旁边加入对话。

 

 “看吧,没有我的贝克街多么和谐。”

 

 如果世界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可以对夏洛克·福尔摩斯恶语相向,那么玛丽绝对是其中一个,于是,“闭嘴!”玛丽用一种听起来温柔无比但是内含类似“你再不闭嘴我就一枪毙了你”的意味的语气说道。

 

 

 十点的钟声响起,早就错过了睡觉时间的罗茜真的该睡觉了。茉莉识趣地把故事结了尾。约翰从房东太太手里接过女儿,亲了下她红红的脸蛋,提议道:“在小怪兽睡觉前,我们来拆礼物吧。”

 

 罗茜兴奋地叫了起来,但当约翰把她放下任她疯跑到圣诞树下大拆特拆的时候,她停下了。莉亚上前去问她怎么了。女孩失望地说:“夏洛克不在。”

 

 约翰虽然还是骂骂咧咧的,但也还是搭腔道:“对,少了夏洛克这个混...”意识到这个词不适合在一个孩子面前说,约翰把后半截生生咽了下去,“明天早上再拆也可以对吧?”

 

 

 “你看,大家还是在乎你的。”

 

 玛丽把侦探拉到厨房,“啊!葡萄酒,红酒,香槟,马提尼、气泡水,真想念这些啊。”

 

 “你一定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约翰身边的那位女士,他的女朋友。”夏洛克把女朋友三个字咬得很重。

 

 “我不瞎,当然看见了,她很优秀,约翰和罗茜也很喜欢她。不是吗?”

 

 “那你会难过吗?”

 

 玛丽笑起来,嘲弄着夏洛克的蠢问题:“为什么会难过呢?夏洛克,听着,我爱我的丈夫和女儿,我希望他们能快乐,不要因为我而悲伤。他们都足够聪明,能做到这一点。至于你,就是个笨蛋,那位我不曾谋面的艾德勒女士也许也是。好了,我该离开了。快回去吧,他们在等你呢。”

 

 “别走,玛丽。”夏洛克请求,拉住了她的手。

 

 “别让我女儿等太久,教父,你知道小孩子有多喜欢圣诞礼物的。还有我警告你不要带她到犯罪现场,至少十六岁之前不许。”她挣脱开侦探的手,揉了揉他的卷发,就像刚见面的时候那样,“替我多亲亲她。”

 

 “玛丽...”夏洛克还是留不住她的。等残影完全消失的时候,天亮了,侦探发现自己正倚着的路灯慢慢熄灭,小小灯泡里经历完又一场惊心动魄的日升日落。

 

 “别让她等太久。”夏洛克自言自语着,走进了221B的门。

 

 

“夏洛克!”侦探一进门,就感觉一个小姑娘像流星一样向他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腿。罗茜光着小脚丫,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小熊睡衣也没换,一看就是早早醒来,坐在床上盼着拆礼物,等听到夏洛克开门的声音就兴奋地跑出来迎接。医生原来的房间已经堆满了罗茜的玩具,当约翰值夜的时候会送她到贝克街,她就乖乖地一个人睡着,侦探受孩子父亲委托,不时去看看她有没有把被子踢落。

 

“拆礼物吧。”

 

 夏洛克牵着她的手走到圣诞树前,蹲下来轻声说,也找起自己的礼物来。赫德森太太的礼物最好猜,永远是针脚细密的针织衣物,但是夏洛克永远不会穿它们;茉莉·琥珀的礼物包装用心,里面总是些奇怪的不实用的小玩意儿。那么她呢,艾琳艾德勒?最初的那年圣诞她送上的是自己的死讯,之后是赶在平安夜结束之前月亮下的一个仓促的吻;去年是一张她出演的音乐剧的门票。每一个圣诞,艾琳好像都把自己的的信息送给他一点,不过天亮之前她又将回归神秘。这是规矩。

 

 果然,赫德森太太送的是一条驼色的围巾,针法进步了很多;茉莉的礼物是一组细胞装片;雷斯垂德的是一个棒球手套,他是怎么知道夏洛克根本不打棒球呢?夏洛克确信自己翻遍了所有盒子,还是没找到约翰送给自己的。如果因为昨天晚上的风波而回收圣诞礼物,那么约翰也太小气了吧。

 

 “夏洛克。”约翰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他向圣诞树走去,把盒子塞进夏洛克手里后就去逗女儿了:“让爸爸看看,你收到了什么礼物啊。”

 

 

 夏洛克觉得尴尬,拿着盒子站起身,走到自己房间去拆礼物。里面是罗茜做的丑丑的贺卡,一只钢笔和一封信。

 

 信上是约翰难以辨认的医生笔迹。

 

 读罢,侦探就把信纸和贺卡放在一起,收进了抽屉里。如果有人问起信上的内容,夏洛克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但是读了这封信后,他不介意在将来再当一次伴郎。

 

 笃笃...

 

 “请进。”夏洛克关上了抽屉。

 

 “嗯,我想我们该走了,还要带罗茜去看她姑妈。”

 

 约翰手里攥着罗茜的小毛线帽子对侦探说。见夏洛克一时没有回应,约翰抿了抿嘴,转过身。

 

 “等一下!”夏洛克走过去给了朋友一个拥抱,“祝你幸福。”他耳语道。

 

 这个拥抱让医生不禁怀疑眼前的究竟是不是自己那个自私自大、没有感情的朋友。明明前一个晚上他还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他失踪的一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送走了约翰和罗茜,赫德森太太也出门和姐妹们研究来自古老东方的麻将艺术了。221B只剩下侦探一个人。他拿出手机,思索了几秒,是否要给她发一条节日祝贺,最后还是放弃,开始整理近期的案件。

 

 “猜猜我是谁?”

 

 夏洛克感觉到一双温热的长着皱纹的散发着古典玫瑰香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很有意思,妈咪。”夏洛克抓住了她的手腕让自己重获光明,“你和父亲不是明天才从巴黎回来吗?”

 

 “没错啊,但是我听说这里有一个小男孩需要我的帮助,猜猜他在哪呢。”露易丝·福尔摩斯拿起儿子的手机调侃道。

 

 夏洛克没有作声,无视母亲的调侃,继续在手提电脑上敲敲打打。突然他停了下来,昨晚的经历使他意识到了什么,眼前的母亲身体像昨晚的伯纳黛特和玛丽的一样近乎透明。他一把合上电脑:“天呐!”就当他以为没有任何事会比昨晚的更诡异的时候,这个圣诞又朝他脸上扔了个惊喜。

 

 “放心孩子,我还没死呢。”

 

 露易丝揉了揉儿子的卷发。夏洛克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不排斥玛丽对他作出同样的动作了。“只是感应到我的孩子需要我。”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事实上我感觉好到不能再好,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真的吗?那刚才你为什么盯着手机看了这么久?”

 

 露易丝得意地晃晃手里的手机,“你知道福尔摩斯家的男孩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他们撒谎技术都不是太高明,又偏偏爱嘴硬。”

 

 夏洛克夺回自己的手机塞进了西装的口袋,然后若无其事地拉起琴来。

 

 露易丝也不再说话,只是不怀好意地微笑着用夏洛克自她那里继承来的浅色眼睛看他。

 

 “快停下,妈妈,我都能听见你在思考,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在第三次拉错同一个小节的时候,夏洛克终于忍不住了。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发现从琴弦上流动出来的不知何时从巴赫变成了自己曾经谱写的曲子。

 

 “我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果你觉得自己被干扰了,那一定是你自己的问题,问题是,你为什么心思杂乱呢?”

 

 露易丝喜欢看儿子哑口无言的样子,她有预感今天自己终于可以实现自从做母亲以后就一直没有实现的“梦想”——给青春期的孩子一点恋爱建议。结果她的三个孩子中没有一个是正常的,没有一个慷慨地给予她这个带来满足感的机会。

 

 “一条短信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她继续说道,“事实上,如果你不给那位女士发上一条短信的话,你将会用你剩下的时间后悔的。”

 

 “我对此保持怀疑。”夏洛克握着琴弓的手心微微颤抖,他想通了今天他是别想拉好琴了。

 

 “注意你的自负,小伙子。”露易丝压低了声音,“既然你不相信,那么我们一起看看未来的夏洛克·斯科特·福尔摩斯会成什么样吧。”

 

 “妈,我不觉得这是个...”

 

 “坏主意?”露易丝抢话道,“我也这样认为,这个主意何止是不坏,简直是好极了。”

 

 

 

 

 玫瑰的香味是迎接夏洛克的第一件东西。接下来是钢琴和大提琴合奏的婚礼进行曲。

 

 什么鬼地方?夏洛克在心里咒骂,想象不出这个场景和未来的自己有何关联。婚礼与自己的关系还不如葬礼来的亲密,至少在他人生前四十年见过的葬礼上的百合花比婚礼上的花束更多;听过的“尘归尘,土归土”比虚伪的“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更多。忘了提一句,他还见证过自己的葬礼呢。

 

   “不好意思,走错了。”露易丝·福尔摩斯像做错了事心里却毫无悔意的小孩子道歉道,“既然都到了,就看看吧,你知道的我喜欢参加婚礼,光是你露西姨妈的婚礼我就参加了三次。”

 

 

 夏洛克只能留下,傻傻地站在牧师身边,他还能去哪里呢?

 

 教堂的门打开了,向着圣坛走来的人是由两个伴郎陪同的新郎。

 

 眼眶周围肤色比脸上其他部位浅——前两个月去到过阳光充足的地方;口轮匝肌和下唇方肌的发达程度暗示他的工作需要说很多话;指甲修得很整齐,做事严谨;右手中指第一关节上有趼,长期用钢笔写字;发际有被勒紧的痕迹,是律师假发的作用结果。

 

 很好,新郎是一名优秀的国际律师。发扬正义,多高尚啊。

 

 夏洛克无聊极了,他从小就不喜欢婚礼和毫无新意的誓言。在他露西姨妈的三次婚礼上,有两次都是父亲把熟睡的他扛回家的,还有一次是迈克罗夫特。身边的母亲却饶有兴味地等待着新娘的出场。

 

 “快看,夏洛克,新娘来了!”露易丝激动地推了推儿子抱在胸前的手臂,又用手指向再次打开的大门

 

 夏洛克顺着母亲的手望去,刚开始时因为伦敦难得的好阳光刺痛了眼睛而没看清新娘的脸,随着她踏着庸俗的乐曲慢慢走近圣坛,他感到一种不愉快的气流在自己的胃里翻滚,也许不止是胃。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向我和你父亲提起过这样一位美人?”露易丝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就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应了,但她无所谓,答案从不重要,重要的是问出这个问题,是让她的儿子听到这个问题。

 

 艾琳·艾德勒穿着紧身的丝绸白色长裙,戴着洁白头纱,手上拿着的也是白色的月季、马蹄莲和银莲花扎成的花束。白色白色、还是白色,侦探感觉自己如同患上雪盲症的滑雪运动员,视网膜上不断明灭的也是神圣庄严的白色的小光点。

 

  艾琳把戒指戴在了丈夫左手的无名指上,像每一个婚礼上的新娘会做的一样。

 

 他辨认不出艾琳脸上的表情是乐意还是不情愿。但是他知道艾琳·艾德勒是不会让自己陷入一段没有好处的婚姻的。难道是因为爱情?他不相信,这可不是她,有着能让整个英国卑躬屈膝的能力和恶意的女人。

 

 “你可以亲吻新娘了。”牧师的话语把侦探拉出了思考。

 

 “小可怜。”露易丝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夏洛克感觉到一片白色吞没了牧师、新郎、圣坛、新娘花束、花童、艾琳·艾德勒,还有自己。

 

 

 

 

 依然是花香,但是比方才婚礼上的淡的多,还混杂着一种甜蜜的味道。嗅觉比视觉更早回归。夏洛克再次看到的是脚下的一片谷地,蜜蜂穿梭在举着细密白色和紫色花序的草甸里。

 

 “这里的景色不错吧。”露易丝感叹道。

 

 “是的。”夏洛克很高兴终于有新鲜的空气流入自己的呼吸系统,支持他稍微清醒地度过这个圣诞,在一片混乱建立起少许秩序。

 

 “来,儿子,快坐下来,就像你小时候,我们在后院野餐那样。”

 

 夏洛克在母亲身边抱膝坐下,他拥有一望无际的绝佳视野,清楚得足以让他看清野草甸里有一个老人,一个养蜂人。他独自一人,一个个搬着蜂箱,黄黑相间的小东西在他身边飞舞。下午两点以后大地热量加速散失,老人身上披了件很是奇怪的长款衣物,侦探眯起眼想看个究竟,无奈距离还是太远。

 

 “我想你会需要这个。”露易丝递给夏洛克一个望远镜。

 

 “你是从哪里拿来的这玩意。”夏洛克疑惑道,顺手接过。

 

 他的脸颊开始发烫,那是一件贝都因人的袍子,还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他很清楚那是什么。当年那次卡拉奇之旅的纪念品。他们在当地脏乱嘈杂的集市上遇见它的。黑色的头巾遮住了艾琳深陷下去的消瘦的脸庞。而他牵着她的手,脖子上挂着相机,伪装成来采风的摄影师。当时艾德勒女士认为这件袍子配上他的假胡子非常滑稽。

 

 “他还想着她,不是吗?”露易丝把双手枕在后脑,仰面躺下

 

 他把望远镜向上抬了抬,看清了老人的脸,一张苍老的遥远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脸。原来是这样,远离故地,没有朋友,没有艾琳·艾德勒。这是他的一个个连缀起来的选择带来的结果。他想要这样的未来吗?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吗,妈妈?”夏洛克没听见母亲的声音,于是他放下望远镜,身边只有风吹过齐膝高的野草,耳边是和自然景观极不相衬的汽车鸣笛。

 

 

 

 

 

 

 “夏洛克亲爱的,我回来了。”赫德森太太听起来很高兴,看来是赢了钱。

 

 “好的,赫德森太太,你就在楼下待着吧,给我一点空间,请。”夏洛克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冲楼下喊道。刚才看见的景象向一个莫比乌斯环一样循环着出现在他眼前。发一条短信可比搬蜂箱做的功少得太多太多了,但是为什么他就是按不下去那个发送键呢?

 

 “快去帮他一把啊!我快着急死了!”伯纳黛特喊起来,在两位年长女性身边急得跳脚。

 

 

 “再等等,亲爱的,给我儿子一点时间,我相信他会想通的。”露易丝·福尔摩斯把伯纳黛特搂进怀里温柔地对她说着。

 

 而玛丽摸着伯纳黛特的棕色头发说:“会有人帮他的。”

 

 

 

 

 “你分心了,夏洛克。”欧洛斯放下琴弓,语气带着不满。

 

 欧洛斯在大概一个月前重新开始和人交流,其实她也只和夏洛克说些简单的话。她必须重新学习语言。

 

 “对不起。”巴赫在侦探的琴弦上断气。夏洛克一直感觉到放着手机的那个口袋在发烫,生根发芽长出大麻、罂粟、颠茄以及任何会让人精神错乱的植物,它们的根抓住他的心脏,叶子张狂地在他的胸膛上瘙痒。

 

 “如果你不专心,那么你就不是在弹奏巴赫而是在弹奏你自己。你的性生活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吗?”欧洛斯以一种真诚和戏谑和谐交融的语气问着。

 

 “亲爱的哥哥虽然我知道你是我们家最笨的那一个,但是什么时候你解决问题的能力变得这么差?”欧洛斯没有给夏洛克预留反驳的时间,连续不断地逼问着,“你在害怕什么?哦,难道是你怕艾德勒女士知道你对她的感情,让我想想这种情感被定义成什么...”

 

 “欧洛斯,请!”夏洛克已经可以听见欧洛斯的舌尖抵上硬颚,一股气流即将冲出她的口腔,“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谢林福德的唯一一个囚犯的笑声在玻璃牢房里回荡。

 

 “你紧张了,夏洛克,你知道为什么我只爱和你玩吗?”

 

 “欧洛斯,请你告诉我。”

 

 “你知道的,这些墙垣从来都囚禁不了我,只是我愿意在这里待着。我不是迈克罗夫特,你骗不了我。”她打量了眼夏洛克咬紧牙关的表情,又补充道:“你放心,我没想对艾德勒女士做什么,虽然她的确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女士。”

 

 

 “我猜你们会很投缘的。”

 

 “我也这么觉得。”欧洛斯停顿一下收起小提琴和琴弓背过身,“你应该走了。”

 

 

 “下次见。”

 

 欧洛斯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吟唱起童谣来。

 

 夏洛克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样一个定律,把生命留在圣母峰的攀登者多数不是死在上山的过程中,而是死在归程里。

 

 

 

 夏洛克·福尔摩斯回到贝克街221B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再过几个小时,人们就会开始烦恼怎么处理庞大笨重的松柏目植物,最终商量出一个无情决绝的方案然后在下一年的同一时间又花大价钱再买上一棵圣诞树;再过几天孩子们又会回到学校学习令人头疼的数学,成人继续在工作岗位上精疲力竭,什么都不会改变。节日不过是正常呼吸过程中一个小小的喷嚏而已,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喷嚏气绝身亡,最多不过在喷嚏来临时稍稍慌乱一下。

 

 这样看来,像夏洛克一样厌恶圣诞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

 

 接下来的事等到圣诞结束以后在解决吧,侦探看了一眼手机,把它放进了口袋。

 

“圣诞,圣诞。”夏洛克自嘲地笑道。

 

驯鹿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其实故事讲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等等,松柏香气。

 

 约翰说过会来吃晚餐。那么又是那位“完美”的女朋友,即使原谅了约翰,虽然他本来也没有做错,要接受一个新的女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侦探觉得自己还需要时间。

 

 夏洛克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把颧肌提起来使得自己的表情符合约翰所说的礼貌的微笑的定义,打开了家门。

 

 “晚上好啊,福尔摩斯先生。”

 

 他听过这个声音说过“晚安”,央求过“请”,由短信文字代替的“再见”,现在是一句礼貌的“晚上好”。侦探在门外深吸的那一口气一时停滞在肺里。

 

 艾琳·艾德勒踩着赫德森太太的毛绒拖鞋,拉直了头发,戴着金丝边眼镜,抱着他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教女,站在门口。

 

 

 

 “夏洛克,圣诞快乐!”约翰端着一盘烤火鸡从厨房里出来。祝福过后紧接着就是赫德森太太的抱怨:“让客人来搞定晚饭真是不像话。”

 

 

 “艾德勒女士,我需要一个解释。”

 

 夏洛克关上门的力度太大,把罗茜吵醒了,小姑娘像小猫一样抽泣起来。艾琳只是白了他一眼,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直到她慢慢安静下来对她那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教父说:“我饿了。”

 

 只是小罗茜想不明白她的夏洛克苏苏为什么生气,明明房间里有一位和她喜欢的莉亚阿姨一样闻起来香香的美丽又温柔的女士,并且爸爸说过夏洛克看到她会非常高兴的。

 

 

2019年12月25日的七点二十二分十八秒到七点二十二分十九秒这一秒内,夏洛克·福尔摩斯用叉子戳了两下空盘;约翰·华生连续眨了三次左眼。因为他感觉左边脸在燃烧;而在这一秒之前,夏洛克·福尔摩斯已经坐在餐桌左边的位置上盯着约翰两分钟了。造成这样局面的原因是艾琳·艾德勒。她如同一个女主人一样,自在地把刚睡醒还在揉眼睛的罗茜放在了儿童椅上,安排约翰和赫德森太太落座,然后就开始一边为罗茜擦去嘴角树莓的粉红汁液,一边同医生和房东太太攀谈起来。期间没有和侦探说过一句话。夏洛克是自己拉开约翰身边的椅子,把自己重重地安置上去的。

 

 

 

 贝克街221B度过了夏洛克和约翰入住以来最尴尬的时刻,甚至比迈克罗夫特鲜少的几次来访还要尴尬,至少这位年长的福尔摩斯从未留下来吃过晚餐。不过尴尬的只有约翰,赫德森太太时而赞赏约翰日益增进的厨艺,时而与艾德勒女士探讨室内装饰与照顾罗茜的趣事,不过更多的时候她用叉子把蔬菜塞进罗茜的嘴里;罗茜只顾用自己的儿童餐具把火鸡肉往嘴里送,面对赫德森太太递过来的蔬菜撇撇嘴后勉强咀嚼几下赶紧咽下;艾德勒女士则赢得了所有人的关注,三个女孩交谈甚欢,不时把约翰拉入聊天室,她们心照不宣地没有理睬夏洛克,罗茜和赫德森太太倒不是刻意冷落他,只是有这样一位美丽又健谈的女士相伴,又有什么理由去臭脾气的侦探地方吃瘪呢。夏洛克觉得眼前的景象很荒谬,他不停地思考企图给那位女士的出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的结论医生绝对脱不了干系,细节有待考证;可怜的医生一面意识到侦探的目光在灼伤他的侧脸,一面不得不给三位女士陪笑并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医生没有吃饱,更糟糕的是他三次用叉子扎到了自己的舌头;而侦探是压根就没有动叉子,真是一对默契的好朋友。等赫德森太太和艾琳聊到麻将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跑到室外吹风了。在一场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一个人的怒火中烧以及三个人的其乐融融当中,温馨和谐的圣诞节晚餐顺利告终,约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桌子的餐具总算没变成凶器。

 

 

 罗茜似乎很喜欢这位女士,从儿童座椅上下来就缠着艾琳,带她去看自己的玩具和绘本。艾琳弯着腰,和小姑娘搭着话,冲约翰使了个眼色后就和罗茜一起往房间里走了。

 

 

 “咳咳,夏洛克,想聊聊吗?”

 

 约翰走下楼,找到自己倚着路灯的朋友。他知道夏洛克为什么生气,他从不喜欢惊喜,他不喜欢成为最后一个获得信息的人。

 

 “这关乎尊严问题,约翰。没人会想要一颗过期的糖做礼物。”

 

 侦探曾经对他的朋友这样说。医生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惊喜和过期糖有什么相同点。至少他知道即使他的朋友夏洛克在世人眼里是一个毫无感情的高智商怪人,他还是有感情的,他有种叫“爱”的情感,只是他不会表达,也不承认自己有罢了。这种情况下,不就需要一个像约翰一样的朋友了吗?

 

 约翰和夏洛克在门阶上坐下,医生拉开一罐啤酒的拉环,气体逃逸的瞬间,啤酒的小麦香混着潮湿的气体钻入侦探的鼻子。约翰把啤酒递给身边的朋友,被拒绝后便自己喝起来。

 

 

  “你说吧。”夏洛克应付着,想起那个自己之前从没看到过的戴着眼镜抱着熟睡的幼小孩童的艾琳·艾德勒,他觉得自己已经三十年没有见她了。也是,自卡拉奇之后,艾琳·艾德勒这个身份就已经在戈壁滩的飞沙走石里被斩首了,取而代之的是音乐剧院的演员希耶纳、开花店的穆德或是其他什么人。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我的气,夏洛克。”

 

 约翰灌了一口啤酒后转头对夏洛克说。

 

 

“是吗,哪一次?”

 

 夏洛克揉了揉鼻子,想把那该死的松柏气味抹去。

 

“每一次!”

 

 约翰佯装生气地调高了音量,“你以为爱会矢志不渝吗?或者换一种说法,你认为矢志不渝的意思是永远不会再爱上别人吗?不是这样的。我觉得这个词无关乎时间的长短,它只在意当下。我爱玛丽我真的很爱她。但是我也爱莉亚。即使玛丽已经离开了我的生活,我依然把她放在我心里重要的位置,这是我对她的尊重。但是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不是普通人,不是吗。 ”

 

 

 “我很赞赏你的自我贬低。”夏洛克计算了一下自己能接受的酒精摄入量后,夺过约翰手里的易拉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迸发出的气泡滑过他的喉咙。

 

 约翰翻了个白眼,他非常明白夏洛克是永远不会好好说话的,他刚想开口就被开门声打断了。

 

 “华生先生。”艾琳手里拿着罗茜的玩具小羊,罗茜说过它的毛像夏洛克的头发,“我想告诉你,罗茜睡着了。”

 

“去把握你的时间吧,去吧,趁着你依然可以的时候。”约翰拍了拍朋友的肩接过艾琳手上的小羊。

 

 “艾德勒小姐,他现在属于你一个人了。”约翰走过身边的时候,艾琳·艾德勒听到这样一句话。

 

  

 

 

 “圣诞快乐,侦探。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不是吗?。”

 

 “我不这么觉得。”夏洛克感觉到艾琳的手伸进了他大衣的口袋,于是抑制住声音里的笑意,正色道,“艾德勒小姐,我需要你的解释。”

 

 “难道不是希耶纳吗?”艾琳看着侦探变红的耳朵笑得直不起腰。

 

 “艾德勒小姐!”

 

 “好了好了,是约翰,他不知如何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给我发了一条长信息,你很幸运,他真的很爱你。”

 

 “他说了什么?”侦探捏扁了手上的空易拉罐。

 

 “秘密。”  

 

 艾琳把手从侦探的口袋里拿了出来,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赏脸一起跳支舞吗?”

 

 “乐意至极。”侦探牵上她的手,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愉快和坚定。

 

 

 

 他们跳了一曲接着一曲的华尔兹,夏洛克任由他的女伴引领节奏,他只是想跟着她。女士的高跟鞋叩着地上的红砖,最后以一个深吻收场。如同贝克街午夜的街头偶尔会路过的年轻情侣一样。

 

 “哦,看看他们,真幸福啊。”伯纳黛特脸上又浮现出长辈般的微笑。

 

 露易丝·福尔摩斯则盘算着如何能让小儿子带着这位迷人的姑娘来见她,同时还必须躲过大儿子的监视。

 

玛丽开始发愁,本来罗茜有着这样一位教父就够足够让人心烦,要是再加上一位和她教父不相上下的阿姨...

 

 天空渐渐变白的时候,艾琳·艾德勒就要离开了。

 

“那么下次在哪里见面呢?”夏洛克舔了舔唇,像个不好意思讨要奖赏的孩子般问道。

 

 艾琳抽走侦探脖颈上的羊绒围巾,围到自己裸露的脖子上。

 

 “好好想想吧,我已经告诉你了。”这是她的邀请函也是一封战书。

 

 她笑了笑,转身向十字路口走去,几步后想起自己还从没有和侦探说过再见,于是:“圣诞快乐,侦探先生。”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打开我的手机的?”2019年圣诞节的九个小时后,侦探会问。

 

 “罗莎蒙德!”医生会叫自己的女儿过来,“告诉夏洛克叔叔,游戏的通关密码的是什么呀?”

 

 罗茜会奶声奶气一字一顿地拼着:“S.I.E.N.A”

 

 “忘了告诉你,罗茜是幼儿园里学字母最快的小朋友。对了,希耶纳到底是谁?”

 

 

 再过上一个多个月,侦探会着西装革履,系上紫色领带,拿着一束网纹鸢尾坐在午夜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不耐烦地看着手表。等到那位女士出现在玻璃窗外的时候,他一定会咽一口柠檬水,然后拽一下领带。

 

 “恭喜,演出很成功。”夏洛克把小巧的花束递给艾琳。

 

 “谢谢,你读懂了我给的信息。”

 

 “感谢摩尔斯先生。”

 

 “感谢他。”

 

 艾琳·艾德勒从桌子的对面倾身吻他,舔到了侦探蠢蠢欲动的智齿。

 

 

 

 

 这都是后话,不消细说。






*赠送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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