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


在希德墓前的讲话

  首先感谢所有到场的和没能亲自前来的朋友,真实情况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说不定希德也在听,她不是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吗?这也是我在舍伍德写的最后一篇日记了,毕业在即,我没想好应该选择去念法律还是心理学,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我不会再回到舍伍德,虽然我还是会回来,我的家在这里,但是在这儿发生了太多事,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一直不觉得墓地是阴森可怖的,相反,有一种平静。我说话的声音瞬间融进风声里,我还能听见红雀的声音。希德没有被埋在家族墓地,而是长眠于舍伍德公共墓地的西南角,因为她是自杀的。

  

  这两年来我没有来过希德的墓地,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知道这很不恰当,你们中的某些人也许会说我没良心且冷血,只是来她的墓地悼念让我有一种连环杀手重回案发地点寻找快感的诡异感。事到如今我的愧疚感与日俱增,一方面我告诉自己,杀掉希德的并不是我,是JD,另一方面那天的记忆混乱起来,别误解我,我的好记性是我期末全A的大功臣,只是我变得不自信,我不相信自己的记忆。我一次次怀疑自己,我那天真的没看清自己拿了哪个杯子吗?我为什么没有意识到JD叫住我想要提醒我什么,随后又什么都没说并主动帮我拿杯子的不合理之处?你不是一直自诩敏锐而聪明吗,你怎么了维罗妮卡?我一直说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掉希德,但是我难道真的没有一秒钟想让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并付诸行动吗?我甚至开始怀疑从来没有JD这个人,他只是我为了得到杀戮的勇气和转嫁罪恶感而想象出来的。但是希德的身体砸碎茶几的声音是真实的,炸弹爆炸的硝烟和巨响也是真实的。说到底,是我杀了希德。往后余生我都会记得这个事实。

 

  在希德死后不到一个月人们已经开始忘记她,相同的命运降临在那两个橄榄球运动员身上。太讽刺了,当她的死讯刚传到韦斯特堡的时候,她变得比活着的任何时候都受欢迎,所有人都在谈论她和自己的关系,好像他们真是朋友一样,实际上那些人和希德没多少交集,他们对她可能甚至恨之入骨或者害怕至极,这些嘴脸让我恶心。我知道希德生前也完全不在乎他们,她太清楚他们想要什么,在她的荫蔽下不受骚扰或者和她来一发。当时我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一个希德陨落,总会有下一个希德重新站起来。我太年轻,一无所知且自以为是,幼稚地认为一个没有希德的世界会更美好,后来我知道了,世界本就不美好,希德和我同处于这个不美好的世界,我把所有的痛苦都归咎于她,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希德为什么要看《钟形罩》,这是一本畅销书不假,但是有阅读障碍的希德为什么要看,她有没有可能真的觉得自己在钟形罩下透不过气?两年来我经常回想那天的事。每次一有这些想法,我就责令自己不许想下去,我一直在否定自己,我害怕如果我承认希德也处于痛苦,我之前对她的恨就无解了,如同掉入无底洞中,毫无理由。又或者,如果看上去拥有一切的希德·钱德勒都不快乐,谁能快乐呢?

 

 

  我一直看重理性和逻辑,相信万事都有其原因,但是在希德这件事上,我的理性被我荒谬的恨意占领了,我从来不去想想希德做一切事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我的一切原则遇到希德·钱德勒就崩溃了,也许我真的是一个虚伪邪恶的人。

 

  万事都有其理由,在钱德勒夫妇找到我之后,我再一次确定了这一点。

 

  那是上个月,我从学校回来听见客厅里我爸妈和钱德勒夫妇寒暄的声音。之后,钱德勒太太递给我一个纸箱,她说那是前些天收拾希德房间时发现的,掂量起来像是一些信,箱子最上面盖着一章纸,写着维罗妮卡。钱德勒太太说她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我毫不怀疑,她的阅读障碍比她女儿还严重。我惊讶的是过了近两年,他们才整理女儿的房间,这两年里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也许甚至那张茶几的碎片都躺在原位。

 

  钱德勒夫妇离开后,我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次妈妈没有叫住我,让我吃些含肉的法式点心,问我关于毕业舞会的事,由于一系列自杀事件和爆炸,学校决定不办舞会,她对此大失所望,她一直没有见到那匹黑马,于是她失去了所有了解我生活的兴趣。我想知道我会不会变成我妈那样的人,希德变成她妈妈那样,她们都曾经17岁过。爸爸没有和我玩白痴的文字游戏,很难搞明白他在想什么。我一直觉得我的父母并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向希德说过我觉得他们像假人,永远只会用一套设定好的模式应对所有事,没有情绪只有冷漠。他们对我不是真的关心,对我近况的询问不过是因为他们完成问问题这个任务,答案并不重要。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锁上门之后我把纸箱放在床上,足足盯了它有三分钟,想象着希德可能会留给我什么,我已经知道她的遗言是玉米豆,她死的时候我在场。这是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毕竟另外两个知情人已经死了。

 

  三分钟之后我打开了纸箱。

 

  太多“维罗妮卡”出现在我眼前,维罗妮卡,维罗妮卡,维罗妮卡,我的名字出现次数太多以至于我搞不清楚这些是她的日记还是写给我的信,又或者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真正的遗言。希德不在乎书写格式,这些纸上的字比她平常的潦草,除了我别人大概是认不出来的,既然日记和信哪个都不太像,那就算是希德·钱德勒的自白吧。

 

  她写了自己是如何在高一的时候注意到我,然后让我加入到她一手建立的韦斯特堡统治阶级。希德·钱德勒用她刻薄的语言和疏漏频出的拼写重述了她视角下的整个故事。一个和我所知道并所相信的完全不同的故事。

 

  希德说,她早就注意到了我,我戴着滑稽的单片镜在日记本上写到世界末日;其实我当时在日记里控诉希德的暴政。我在花洒下发呆,思考着学校的窒息氛围从何而来。我知道希德在看着我,我一直知道,在高二之前我一直尝试寻找不和她有交集并在韦斯特堡活下来的方法,可是我身处漩涡中没有办法不随着水流旋转。最后我还是加入了她的槌球游戏。

 

  希德成为韦斯特堡统治阶级的头儿的原因是她有钱、漂亮、强势、不是书呆子,她和雷明顿大学的男生睡觉,如果某一项因素改变,她就会跌落神坛,看看那两个橄榄球运动员吧。所以她伪装着,直到她太不开心。

 

  她把自己留给了我,这个不管是真实还是谎言里都促成她死亡的因素。

 

 

  我希望我们是朋友,不是那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那种朋友,我希望我们早些遇见,或者晚些,我希望我不那么自以为是,我希望希德能向我诉说她对男性的厌恶,而我可以安慰她:没关系,你可以做任何事;

 

  我回忆起一个遥远的场景,暑假,我、希德、希德和希德在我家的花园玩槌球,谈论着未来。希德把球打到了我的脚边,她已经得了12分,胜券在握。她问我下个学期决定和谁约会,我说我已经放弃高中男孩了。然后我看了一眼球门,把全身力量集中到手腕上,挥动球杆,进球,7分了。我问希德高中毕业后想做什么,她说去雷明顿大学,和她妈妈以及外祖母一样。我不想要这样明摆着的答案,谁都知道她会去雷明顿,何必还要费劲问呢,于是我问她大学毕业呢?她说不知道。也许一个人在生活中的一言一行都是对未来做出的预言。我们确实不能知道大学毕业后的希德·钱德勒是什么样了。

 

 

 

  所以,现在你已经死了,希德,你想怎么生活呢。我给你带了花,你喜欢的紫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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