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


养蜂人 (1/4)

哦!听见了。

像是在唱歌,

蜂王出生了。

处女蜂想从蜂房里飞出来,

看守的蜜蜂要堵住它。

为什么要堵住它呢?

因为能够飞出来的只能是被选为蜂王的处女蜂。

雄蜂们在水边跳舞,

看得到吗?

-------------《养蜂人》

 

1月1日

蜂箱状况良好,统共五十只蜂箱,一百万余只蜜蜂,繁殖季节可能会达到一百五十万只。

 

写这些养蜂日记实属荒谬,如果不是为了得到一本证明我是合法养蜂人的养蜂初级证书,我才不会在这劳什子上费心劳神,毕竟我这样一个老头是对抗不了年轻力健的执法人员的。希望养蜂协会外部评审专家们看得愉快。

 

大不列颠的冬天难熬,对养蜂人来说更是如此。光是去年年底一个月我就赔上了五十斤白糖。这群蜂是不久前我从一位小个子犹太夫人那儿接手过来的。那是她丈夫的遗产。刚买到这些小家伙的时候我还洋洋得意,那位好心的太太给了我一个令人高兴的价位,连带蜂箱和网罩都一股脑送给我。按照她的原话是:要把关于那个糟老头子的记忆一扫而光!合着他留给她的房子和车是不会留存记忆的。因为我长久以来的职业病,我对她进行了一番分析,结果所有线索都为她作了无罪辩护。也许是这些黄黄的带黑色条纹吵吵闹闹的小东西真的太像她故去的丈夫了吧。

 

如今我才发现自己还是被精明的犹太人摆了一道。好在我不在乎钱,从前在伦敦住着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还是,人怎么会变呢。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我从来觉得没必要庆祝这些除了日期不一样,其他依旧庸常的日子。只是应了我的老朋友约翰的约,回了伦敦和几个苏格兰场的老伙计去酒吧喝酒。我只喝了两杯五十毫升的威士忌却有些微醉意。老约翰为他的女儿罗莎蒙德的婚事焦虑。小甜心罗茜明年要和丈夫搬去日本了,到时候我和约翰说不定又会做回室友。罗茜的母亲我们可敬的玛丽去世后,约翰又经历了两次婚姻,但都不长久,他曾经开过玩笑,说我们这一群人可以组织一个南方单身汉互助会,像戒酒会一样每周一聚,围坐一圈吃些饼干,讲讲闲话。

 

虽然约翰表示全力支持女儿的决定,但是我知道他很伤心,我这个教父也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小罗茜更像是我和约翰的孩子,毕竟母亲的过早离场让我这个不称职的教父在罗茜的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回忆会美化事实,我相信罗茜现在只会记得她的教父给她买草莓味和巧克力味的“违禁食品”,不会记得那之后急性肠胃炎的痛苦。所以小姑娘很信任我,就连谈恋爱也最先告诉我。当然她也请我对她的男朋友即现在的丈夫做了研究,那是一个正直乏味的好小伙。

 

有趣的是,很久以前我自诩不具备愚人的感情,但是约翰、玛丽、哈德森太太、罗茜还有一位女士慢慢改变了我的想法,我是一个具有感情的人类,还是一个即将要踏上放蜂之旅的老头。

 

 

和约翰提起我那颇有野心的放蜂之旅时,他嘲笑了我,说我异想天开,但当我邀请他瞻仰我那装满了蜂箱的货车车厢的时候,他知道我是认真的了,就给了我一个很紧的拥抱。

 

“一路顺蜂,老伙计!”他说。

 

 

我们独身一人来到这世界,也要独身一人离开,但是没人说不能和最聪明最奇妙的昆虫作伴。明天我也将出发,沿着我自己绘制的放蜂地图,远行。

 

 

 

 

1月2日

 

天气还很冷,加热设备不是很好用,可能需要回归最原始的加热方式。要往南边走,到康沃尔赶番红花的花期。刚启程时由于颠簸,蜜蜂们有些躁动,不久后就平静下来。

 

日记写到这份上,倒像是回忆录了,我也的确需要一个契机回顾我的生活,那就这样继续吧。

 

我曾是一个咨询侦探,是的,二十一世纪还有这种职业,虽然只有唯一一个。

 

约翰来电时我正在检查蜂箱,没有听见手机响,其实我早就推算出了约翰来电的时间,只是不愿意等,等别人打自己电话的行为简直可以荣登最愚蠢行为的榜首。

 

忙完手头的检查工作后,在下午两点,他和罗茜夫妇喝下午茶的时候我给他回了电话,省下了再打一通电话的功夫。通话时我想象出约翰皱着眉,紧盯对面卡座的女儿女婿的亲昵动作,狠狠往司康里填奶油的样子,他的额头肯定又生生挤出三条皱纹。我笑出声来了。

 

不过是几句惯常的约翰式的问候和调侃,直到我的教女接过电话后,卡车里的气氛才显得欢快了些,这个金发姑娘就是有讨人喜欢的天赋。即使当她还是个智商低下、只会冲我脸上扔玩具的婴儿时就是这样,看到她苹果派般的小脸谁都不忍心苛责她。

 

 

放下手机,关上车门,我又是一个人了。我打算在日落前开到最近的小镇上投宿一夜,第二天早起,驶向康沃尔海岸。

 

我的卡车是整条公路上的唯一一辆。路很长,看不到尽头,当我以为下一个十米就到出口时,下一个十米和稀薄的雾气迎接了我。为了安全驾驶的需要,我没注意时间,也许开了几世纪,也许只有十秒。我也许可以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时间量度。这种失去时间感知的情况从前只发生过一次,那也是在很久以前了,那牵扯到一位女士。奇怪的是从上一次体验到这一次中间的事情我已经忘却,只有两个端点无比清晰。我太老了,要时刻防备阿尔兹海默症的侵扰。

 

我的车加满油了,今天的日记就写到这儿吧。

 

 

 

1月5日

蜜蜂们已经习惯奔波的生活,它们的适应性比人类强。

 

两天前到了康沃尔,由于太忙,没有时间写日记。海岸上的番红花刚开始开放,金黄色的花苞和蓝紫色的交织。蜜蜂容易被蓝紫色花朵吸引。

 

今天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的小雨,高湿度使寒冷的感觉更明显,寒气渗入厚重衣物。下午风大,我由于搬了石头压住活框蜂箱盖子的缘故而精疲力竭,在驾驶室里缓了许久才开车回我下榻的旅店,在对面的酒馆要了份简单的晚餐,那个其貌不扬的小酒馆供应的本尼迪特蛋和贻贝意外得好吃,早午餐提供的康沃尔馅饼也值得一提。然而旅店的环境只能算是勉强可以忍受的程度。昨天,洗手间的水池滴了一晚上的水,我基本没睡着过,只在凌晨三点至六点五十陷入轻浅的睡眠,那是一种晕晕乎乎,仿佛还有些微意识,然而已失去对肢体控制的感觉。

 

也许真的是死亡临近的原因,我开始不断想起早就离我远去的人,比如那位叫艾琳·艾德勒的女士。自三个月前开始,我时常做一个关于她的梦,已经忘记梦里的她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穿着一条希腊式垂地白裙,系着黄色腰带,手捧一束鲜花,头戴花环,不像是新娘,而像《哈姆雷特》里水边的欧菲丽娅。我会知道这个拗口做作戏剧里的角色,是因为吾兄曾在高中毕业典礼时反串过这个角色,为此他甚至还狠心瘦身。我不觉得我会忘记那场灾难。

 

旅店前台好心的小伙子帮我换了一间舒适得多的房间,终于不用再忍受可恶的滴水声。刚才同约翰通了电话,告诉他一切都好,勿念,不用再打电话。

 

 

 

 

 

 

 

 

1月15日

 

天气还是冷,蜜蜂也不太乐意出去,还是要喂糖水。为了防风和保暖,番红花贴着地面生长,真是聪明的进化。

我没带多少行李,衣物只带必需,一件来自巴基斯坦的“舍瓦尼”却占据了我行李箱的一部分,那是一件毫不实用的宽大袍子,紫色。我不穿,拿来当毯子盖,可以闻到时间发酵的微微霉味。今天在车里午睡的时候从“毯子”的口袋里掉下一块圆形的黄铜制品,我拾起来一看,是一个怀表,我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大约三十五年前我就以为它失落了,翻遍了贝克街的公寓也不见其踪迹,后来搬到苏塞克斯,我认为更不可能把它找到了,于是干脆就把它彻底忘却了,为了我自己的身心轻松着想。我不能打开它,把它盖紧,又塞回了口袋里。

 

 

 

2月14日

 

现在比一月时稍暖上三四摄氏度,蜜蜂开始活跃起来。

 

今天酒馆人格外多,一对对的青年男女,桌上多摆着包装考究的巧克力和花束,只有我是单独一人。问了才知道今天是所谓的情人节。

 

我只和艾琳艾德勒女士共进过一次晚餐,是在伊斯兰堡一家寒碜破败的餐馆里吃的,当地的烩羊肉,香料味道很重;配上卖相不好的哈利姆;她很想喝酒,于是我们得到了两杯加了盐和肉桂的姜味奶茶。请女士在那样的馆子里共进晚餐的确不像话,约翰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拿他的约会经验“教育”我一番。好在约翰和世界上所有人都以为艾琳艾德勒死在那个北纬25度的闷热夏夜了,除了我以外。

 

我不想忘记那个夜晚。

 

我一直同意是我们做出的选择成就了我们,而不是因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相应的选择。

 

 

2月20日

 

番红花的花期将在两天后结束,变深的蓝紫色覆盖海岸,花瓣的水分蒸腾尽,懒懒地粘在花蕊上,蜜蜂吮吸不到花蜜了,我也该前往下一个放蜂地点了。忙着搬蜂箱,收拾行李。

 

 

2月27日

需要买的东西,药品和砂糖。

在伦敦稍事停留,去看了老朋友和我的教女,并补充了补给。

经过从前住过的贝克街221B,房子早已易主,只是在楼下望了一眼,没有去打扰现主人。

 

 

3月23日

今天是春分,太阳直射赤道。我年轻时对天文嗤之以鼻,养蜂的活儿,靠天吃饭,不懂不行。

我年轻的时候,最厌恶人的愚蠢,现在却清楚地意识到我只有一个人。人还是会变的。

已经同餐馆的人养成默契,我进门就在窗边的单人座落座,服务生端来和昨天一样的早午餐和晚餐,我估计着结账,把钱压在盘子下,多余的当小费。

这样的生活方式使我开始忘记语言。我记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们也是这样静默,融化在热带粘腻污浊的空气里。

言语在某些时刻的确不太重要。

 

 

 

 

3月29日

春分过后,土地终于回暖。

春天的原野,苜蓿,牛筋草,橘子树,百里香,薄荷,到处是花。蜂蜜收获颇丰。

在蜂箱出口看到了碎蜂尸,像是老鼠的“杰作”。大晚上找不到卖捕鼠器和鼠药的店,只能明早再处理。

 

 

3月30日

解决了老鼠危机,幸亏我及时发现,损失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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